“我想過正常人的生活。”一個21歲的女孩曾堅定地對我說,她的眼神里滿是渴望。
這個女孩從小患有左股骨中段骨髓炎,以致她的左側髖關節(jié)和膝關節(jié)嚴重發(fā)育不良,左腿比右腿短了近23厘米。那天,她單腿蹦跳著進了我的診療室,左腿彎曲著,站立時腳掌根本無法接觸地面。她說:“過去,我一直是跳著生活。胡醫(yī)生,現(xiàn)在我長大了,我還有可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嗎?”她小心翼翼地問我,語氣里充滿期待。如果一個人的渴望可以度量長短,這個女孩的渴望應該就是23厘米。
女孩的病情十分罕見,國內(nèi)外都沒有過這樣的先例。她這樣的情況需要進行肢體延長和全股骨及髖膝關節(jié)置換手術。肢體延長是將患者左腿的肌肉、神經(jīng)、血管、皮膚等軟組織,用外固定架進行牽引,使左腿達到與右腿同等的長度;然后再用特制的金屬材料假體來替換缺失的部位。
女孩的手術,需要同時進行髖關節(jié)和膝關節(jié)置換,這樣大型的手術需要分步進行多次手術。這個過程越漫長,對病人和醫(yī)生來說就越痛苦和煎熬。女孩接受了?;蛟S對她來說,努力嘗試總好過做著白日夢,在原地等待奇跡。
于是,一場漫長而不可預測的“征戰(zhàn)”開始了。我們進行了第一次肢體延長手術,將定制的外固定架安裝在女孩的左腿上。手術后,女孩需要每天旋轉外固定架上的齒輪,將肢體延長1毫米、1.2毫米、1.5毫米……女孩的神經(jīng)、血管等軟組織延長必須慢慢進行,一旦牽拉過度就可能導致神經(jīng)受損,并引起神經(jīng)功能障礙甚至癱瘓,我們的擔心從未停止。而女孩每天都要忍受著疼痛,小心翼翼地感受肢體的延長。
經(jīng)過160天的肢體延長之后,我們發(fā)現(xiàn)長度仍然不夠,短了4厘米。我們給女孩更換一個外固定支架,繼續(xù)延長。當女孩再次滿懷希望地來到醫(yī)院時,她的左腿已經(jīng)達到了和右腿一樣的長度。她有些興奮地說:“我終于知道兩只腳同時放在地上是什么感覺了,真踏實。”她覺得這半年多的苦沒白受,對治療的最終結果越來越充滿期待。但是肢體延長只是一個開始,更難、更大的挑戰(zhàn)還在后面。
我們找廠家為女孩專門定制了全股骨假體。經(jīng)過半年多的準備和努力,我們越來越有信心。但在手術中,意外發(fā)生了。當我們切開女孩的左腿,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嚴重問題:她的軟組織出現(xiàn)感染。并且,廠家定制的假體短了0.5厘米。假體安裝的長度和角度都必須非常精確,如果強行安裝,不僅對患者毫無益處,還會給患者帶來更大的痛苦。
手術被迫中止,我十分苦惱。怎么補救?手術臺上的女孩對此還一無所知,雖然我們都清楚這樣的手術大都不會一次成功,但是每一次手術,對病人和醫(yī)生都是一次煎熬。這0.5厘米的差距不得不讓我們選擇推遲手術。我們只植入了髖關節(jié)假體,而全股骨置換只能等到下一次。
女孩從麻醉中漸漸醒來,得知了手術結果。她躺在病床上,把頭轉向病房角落,默默地哭了。連續(xù)好幾天,她都坐在病床上發(fā)呆。原來那個樂觀堅定的女孩,現(xiàn)在沉默著。是沮喪還是失望?我們無法得知,幾個醫(yī)生的心里也百味雜陳。有一天,參與手術的一位醫(yī)生來找我,說:“我做不下去了,太煎熬了。”他從一開始就負責女孩的治療,面對這樣的結果,他心力交瘁,沒有信心再進行下一次手術。消極情緒在整個團隊蔓延,作為主任的我只能硬著頭皮安慰大家:“離成功,我們只差5毫米。”
我們再次進行了全股骨置換手術。手術前,反復檢測假體長度,確保不會再有哪怕0.01毫米的差距;手術時,假體長度及角度都十分合適,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??稍诳p合傷口時,我們發(fā)現(xiàn)股骨髁縫不上。由于女孩左腿軟組織發(fā)育不良,她的股骨髁比正常人要小,但假體是按正常人大小來做的。突然,我想到我們醫(yī)院手顯微外科的唐教授,他最拿手的就是皮瓣手術。通過左小腿皮瓣轉移,問題或許就能迎刃而解。我馬上打電話找來了唐教授,最終手術得以成功完成。走出手術室,摘下口罩的那一刻我深深舒了一口氣。積壓在心中整整一年的石頭終于落地,并且正好落在那道23厘米的鴻溝里,成為邁向成功的墊腳石。
手術后三個月,女孩可以使用助力器行走,髖膝關節(jié)活動度都能達到理想范疇。并且,她堅持康復鍛煉,恢復迅速,如今已經(jīng)能像正常人一樣自如行走,偶爾還能慢跑,甚至騎自行車。女孩的堅持和信任給了我們莫大的鼓勵和感動。支撐她站起來的不是那23厘米的金屬假體,而是她對生活的熱情和渴望。對她而言,精神的支柱遠比拐杖更為可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