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三體》IP的故事里,有爭奪、取舍、人性的博弈,甚至是死亡。它與《三體》小說里的情節(jié)產生了互文,就像一位讀者說的:《三體》本身就是一部在極端情境下探討人性的科幻小說,而圍繞著《三體》IP的開發(fā),也時刻體現(xiàn)著人性的殘酷。
(資料圖片)
文 |徐晴
編輯 |金匝
運營 |繪螢
三體的命運
2015年的冬天,一個早晨,《三體》電視劇項目的參與者丁暉,和同事一起從北京前往上海游族影業(yè)開會。臨出發(fā)時,趕上了一場大暴雪,訂好的航班被迫取消,他們在機場高速上掉頭,趕往北京南站坐高鐵。結果,高鐵也延誤,甚至發(fā)車后,像綠皮火車一樣,以每小時60公里的速度行駛,一行人折騰到第二天凌晨4點,才終于抵達。
高鐵發(fā)車前,丁暉看向窗外,只看到大地一片白茫茫,鵝毛似的雪在地上積了二十幾厘米,手機上顯示的氣溫是零下12℃,這是當時北京歷史上的最低溫度?;貞浧鹉翘?,他用一種篤定,又像是在傳授某種奧秘的語氣說:“我跟你說個實話,《三體》項目確實太命運多舛了,有點壓人?!?/p>
就是在那一年,《三體》IP走向了不可知的命運——2015年,游族影業(yè)聯(lián)合《三體》版權擁有者張番番、宋春雨夫婦,共同拍攝《三體》電影,原本要在7月殺青,2016年上映,但歷經(jīng)片子重新剪輯、重新拍攝,依然達不到上映的標準,影片從此塵封。直到現(xiàn)在,這還是《三體》粉絲心中的隱痛。
如果把時間線拉得長一些,波折、失敗、崩盤,是《三體》IP的常態(tài)。
離2020年圣誕節(jié)還有兩天時,游族網(wǎng)絡創(chuàng)始人兼CEO林奇被投毒,后救治無效,在圣誕節(jié)這一天離開。投毒者是他控股的另一家公司——三體宇宙的CEO許垚。中毒的人也不止林奇,還有三體宇宙的高管趙驥龍。
林奇、許垚、趙驥龍,正是通過《三體》IP開發(fā)聯(lián)系在一起。三體宇宙成立于2018年底,是《三體》IP開發(fā)的官方團隊,林奇是這家公司的控制人,許垚與趙驥龍是核心高管。商戰(zhàn)、投毒、死亡,事件集齊了許多要素,輿論嘩然。
▲2015年,游族影業(yè)成立發(fā)布會上,多位高管和林奇(居中)出席。圖 / 受訪者提供
除此之外,2020年,身處武漢的藝畫開天遭遇疫情,《三體》的動畫制作受到影響;騰訊把控的《三體》電視劇原本已在2022年6月宣傳預熱,最終延期到去年冬天。這一系列事件,讓《三體》IP蒙上了戲劇性色彩,它成為一個經(jīng)久不衰的話題,只要有一些進展,有一點消息,就會像復燃的火焰,重新在網(wǎng)絡上引發(fā)討論。
毫無疑問,《三體》是一部偉大的科幻作品。姚海軍是科幻世界雜志社的副總編輯,是個講話慢條斯理、十分老派的知識分子,也是《三體》的編輯。他清晰地記得《三體》的每一個節(jié)點:2006年5月,《三體》第一部在科幻世界上連載;2008年5月,第二部出版;2010年11月,第三部出版。三部小說加起來快100萬字,創(chuàng)造了許多奇跡。
2016年前后,《三體》席卷了整個中國?!度w》第一部經(jīng)過劉宇昆翻譯后,獲得第73屆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獎——國際上最具影響力的科幻類大獎之一。后來,《三體》被教育部列入中小學生閱讀指導目錄。甚至互聯(lián)網(wǎng)從業(yè)者的聊天中,也時不時會出現(xiàn)“黑暗森林”“降維打擊”等專有名詞,《三體》成了大佬們最常推薦的書目之一。
從出版到現(xiàn)在,《三體》賣出了600萬套,最暢銷的時候,電商平臺總斷貨。一位工作人員曾經(jīng)跟姚海軍抱怨,在他們的平臺上,幾乎從來沒有出現(xiàn)過《三體》三部曲齊全的情況,老板為此嚴厲地批評了他們。《三體》用銷量見證了實體書店的沒落,見證線上電商的興起,它是2022年京東圖書文學榜的第一,第二和第三是余華的《活著》和路遙的《平凡的世界》。
▲《三體》實體書籍。圖 / 視覺中國
如果說《三體》IP的開發(fā)最初是原著的延續(xù),是分享一個科幻故事的影響力,那么后來的過程中,它開啟了自己的流浪之旅,超出了小說的文本,超出了文學的范疇,變成一個全新的故事,像冰面上驟然出現(xiàn)的裂縫,沿著人們預想不到的方向展開。
它穿過許多人的命運——或是相信《三體》的價值、渴望靠它獲得利益和聲名的操盤手,或是《三體》的粉絲,在有限的文字、無限的想象當中映照著自我。他們最終成為《三體》IP開發(fā)的犧牲品、受益人、幸存者或是旁觀者。
圍繞著《三體》IP,有爭奪、取舍、人性的博弈,甚至死亡。它與《三體》小說里的情節(jié)產生了互文。就像一位讀者說的:《三體》本身就是一部在極端情景下探討人性的科幻小說,而《三體》IP開發(fā)中,也時刻體現(xiàn)著人性的殘酷。
崩盤
《三體》IP漂流的起點,要追溯到2014年。那一年,北京的盤古七星酒店,手握《三體》版權的張番番、宋春雨夫婦召開了一場見面會,邀請國內所有叫得出名字的影視公司出席,討論《三體》電影的合作事宜。
這對夫婦都是70后,張番番畢業(yè)于北京電影學院美術系,早年間做過姜文的美術指導,2002年開始做電視劇導演。宋春雨是他的校友,也是一位電視劇編劇。兩個人的作品和人生從2007年開始重疊——張番番投身恐怖電影,連拍了三部恐怖片:《信箱》《密室之不可告人》《密室之不可靠岸》,豆瓣評分在4-5分之間,宋春雨則是這三部電影的編劇或制片人。
這對夫婦給潛在的合作方提出了兩個要求:第一,拍《三體》電影,張番番做導演,宋春雨做編??;第二,合作單位的最低投入資金是兩個億。在影視行業(yè),這兩個要求算得上苛刻,意味著這對夫妻對電影的絕對把控,以及大量的資金投放。在場的公司,觀望的居多,最終,應許了這兩個要求的人,是林奇。
林奇,80后,上市公司里年輕的董事長。父母經(jīng)商,他曾創(chuàng)業(yè)過兩次,都以虧錢告終,但后來趕上了互聯(lián)網(wǎng)浪潮,靠游戲發(fā)家,以野蠻但高效的方式擁有了公司游族網(wǎng)絡。
游族前員工宋一對林奇的印象是有錢,“特別有錢”。位于上海徐匯區(qū)的游族大樓樓下,常年停放著林奇的各類豪車;他的辦公室位于大廈的頂樓19層,每天中午,有專人推著小車把精致的午餐送上去;每年春節(jié)后開工的第一天,林奇會扮成財神的樣子,給排起長隊的員工挨個發(fā)紅包,紅包里可能是美元、歐元、韓元、越南盾,有一年,宋一領到了300歐元;年會也是體現(xiàn)林奇和游族這家公司氣質的關鍵時刻,一次抽獎活動中,有一半員工拿到了最新款的iPhone。
有錢人林奇,看中了《三體》IP的前景,他希望帶領《三體》走向更遠大的地方。2015年6月,上海電影節(jié)上,林奇穿著一身黑西裝站在臺上,面對著臺下的高管、導演,還有專門邀請來的一位奧斯卡影帝,宣布了游族網(wǎng)絡已成立電影公司游族影業(yè),以及《三體》電影拍攝的消息。當時在現(xiàn)場的游族影業(yè)項目宣發(fā)蘇小鵬記得,“林奇講了一個很大的口號,叫上海電影復興”。
出席發(fā)布會的,還有為《三體》電影聚集來的人:孔二狗來自小馬奔騰,是時任董事長李明的特別助理,擔任游族影業(yè)CEO;楊璐曾經(jīng)在七賢影業(yè),先認識了孔二狗,后來被介紹給林奇,任游族影業(yè)副總裁。另外的幾位游族影業(yè)高管,張大偉來自摩根士丹利,擅長投融資;肖飛來自星光國際,與林奇有十年的朋友交情;韓薇有海外影視圈投融資的背景,曾經(jīng)動用自己的資源將林奇帶到艾美獎的現(xiàn)場;王健成網(wǎng)名諸葛小花,曾經(jīng)在360工作;高群書導演過《風聲》,已經(jīng)是行業(yè)里的知名人士。這個陣容算得上強大,在游族影業(yè)內部,他們開玩笑,自稱是“七龍珠”。
張番番、宋春雨夫婦有版權,林奇有錢和人,這場合作集齊了最重要的因素,電影項目迅速開始了:2015年3月,《三體》電影開機,7月末殺青;發(fā)布會召開當天,拍攝快要結束,作為導演,張番番在現(xiàn)場講述了《三體》電影拍攝的幕后故事,還放映了劇組在小興安嶺漫天雪野中艱難拍攝的花絮視頻。
▲2015年,《三體》電影劇組成都舉行見面會,導演張番番攜主創(chuàng)亮相。圖 / 視覺中國
那一天,游族影業(yè)的高管們都是樂觀的,信心滿滿的。高群書說,“要跟好萊塢抗衡,青春片和喜劇片是不行的,要靠科幻、魔幻這樣的大片”??锥氛f,為了讓游族影業(yè)與國際接軌,影業(yè)成立了美國分公司。發(fā)布會還有一個專門的啟動儀式,等所有人發(fā)言結束,工作人員拉下閘門,煙花在每個人頭頂上綻放。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會想到,《三體》IP,會就此沉入大海,陷入長時間的停滯。
游族影業(yè)前高管李童記得停滯出現(xiàn)的征兆:這場發(fā)布會之后沒多久,電影實拍部分結束,張番番剪輯了一版電影,但林奇和孔二狗都不滿意,他們覺得,故事講述得混亂,根本不像是一部電影。
接下來,特效也遇到困境?!度w》中有許多關于宇宙、星系、戰(zhàn)艦的宏大場景,需要做大量的特效。電影行業(yè)中,特效師會在前期實拍時介入,與導演協(xié)商特效鏡頭制作。電影開機前,張番番就找到了VHQ,一家自稱參與過《阿凡達》《哈利?波特》等項目制作的新加坡特效團隊,但因為缺乏經(jīng)驗,只做了“很小一部分視覺預覽”。等真正到了拍攝期間,“綠幕亂擺,燈亂照,好多場景做了之后又重做,特效總監(jiān)、張番番和攝影指導三個人常常吵架,有時正在拍攝特效場景,特效總監(jiān)卻不在場?!睔⑶嗪螅巫褰怀鋈サ乃夭?,VHQ很難制作特效。
2016年,游族決定補拍《三體》電影的特效鏡頭,張番番找到了明迪傳媒。但這家特效公司在2019年被列為失信被執(zhí)行人,2021年破產重組,電影的特效也再也沒有了后續(xù)。
時隔7年后,2022年4月,李童被封控在上海的家里,影視行業(yè)的春天沒有隨著溫度回升一起到來,他感到焦慮,有很強的不確定性、不安全感,但只要想到2015年底參與《三體》的境遇,就覺得眼前的這些問題,都好像顯得“還好”。
2015年前后,游族影業(yè)高管紛紛離職,包括楊璐、肖飛、韓薇;游族影業(yè)人員銳減,從120人只剩下30人?!度w》電影項目總編姚八牛記得,電影拍攝時間從三個月延期到四個月。當年有媒體報道說,林奇在會議上大罵游族影業(yè)讓公司虧錢,決定停止注資,孔二狗游說,才讓林奇繼續(xù)拿錢出來。
電影的制作是亂的,團隊的配合是亂的,錢也是亂的。光線影業(yè)以“投資+發(fā)行”的方式參與到《三體》電影中,帶著很高的期待入場,但碰上的是個爛攤子。蘇小鵬記得,有一次他參加光線影業(yè)組織的看片會,光線CEO王長田坐第一排,看完之后很生氣地站起來,說這片子不及格,不能上映?!氨緛硪呀?jīng)定了重新做特效,經(jīng)過幾輪評估,還是覺得就算是特效全部重新做,也是一部不合格的產品?!币虼?,《三體》電影沒有繼續(xù)做下去,游族和光線的關系受到了影響,有段時間蘇小鵬和同事經(jīng)常往光線公司跑,后期“不怎么去了”。
欲望
每個被卷入《三體》IP的人,都有不同的期待和欲望。
姚八牛是個電影迷,大學時拍短片、搞電影社團、擔任《看電影》編輯,后來真的進入了影視行業(yè)工作,也因為工作,第一次接觸《三體》,熟悉《三體》。剛加入時他就知道,《三體》電影是難得的機遇,如果成功,可以實現(xiàn)他的電影理想,也可以讓他在行業(yè)中向前一步。他覺得自己在《三體》電影中盡了全力,有許多個凌晨還在想劇本的事情,想哪個情景需要改動。
李童人到中年,仍保持著少年心氣的人,他的朋友圈經(jīng)常轉發(fā)一些新聞,為底層人鳴不平。他也是個資深科幻小說讀者,阿西莫夫、克拉克、海因萊因,這些科幻作家的作品,他全都看過,也包括劉慈欣的各個長篇、短篇小說。他喜歡《三體》,參與其中,是粉絲,也是創(chuàng)作者,期待著《三體》真正影視化的那天。
肖飛曾經(jīng)是游族影業(yè)CEO,在2014年加入,離開后又創(chuàng)辦了新公司向上影業(yè)。從游族影業(yè)離職的同時,他拿出了上千萬資金投資《三體》電影,最主要的原因是,他覺得自己是江湖兒女,在乎跟林奇的朋友義氣:“我干了很多活,我還給你投了錢,我覺得我夠意思了?!倍硪幻?,作為在行業(yè)中浮沉多年的商人,他看中了《三體》電影的前景,“覺得能賺一點”。
在張番番、宋春雨夫婦這里,《三體》最初只是兩個創(chuàng)作者的夢想。2009年,編劇宋春雨通過郵件聯(lián)系上了姚海軍,在幾個月的持續(xù)通信中,宋春雨介紹了自己的丈夫張番番,表明他們都欣賞《三體》,希望買下《三體》的版權,創(chuàng)作一部偉大的電影作品。
那時,《三體2》剛剛出版,這套書還沒有進入大眾的視線之內,只是流傳在科幻發(fā)燒友之間小眾的話題?!癐P”的概念也是沒有的,科幻電影和科幻電視劇是影視產業(yè)中的冷門,姚海軍當時的判斷是,《三體》的影視化,“沒有潛力,只有巨大的風險性”。
但他還是被打動了?!皸l件雖然蠻苛刻,但對我來講,他們對科幻的這種判斷還是能夠打動人的,就是一個理想主義者,想把這部作品變成電影?!背鲇趯硐胫髁x者的敬意,姚海軍將宋春雨介紹給了劉慈欣。
山西陽泉,華北地區(qū)最大的娘子關火電廠,劉慈欣在四層的一間辦公室工作了二十余年。創(chuàng)作之外的時間里,他作為一個普通中年男人、高級工程師生活著,朝九晚五,下班需要接女兒回家。這一年,張番番、宋春雨用極其低廉的價格拿到了《三體》的影視改編權,李童曾看過合同,價格是10萬,但也有三體宇宙公司的兩位員工透露是40萬。
一個理想主義者,也許會因為看到更寬廣的海面,而發(fā)生心境的變化。到了2014年,同游族合作時,張番番、宋春雨夫婦的訴求不再只是創(chuàng)作電影。李童透露,游族投入電影的上億資金中,有800萬支付給他們夫婦,算作導演費,另有投資額的15%算作了這對夫婦對電影的投資,相當于用來購買《三體》電影的改編權。這意味著,上映之后,分賬票房15%的收益,要歸張番番、宋春雨所有。
而那些對《三體》投入更多的人,則是抱著更大的野心。對林奇而言,《三體》是他進入中國電影工業(yè)的重要支點,《三體》IP 開發(fā)采用“F3 模式”,“Film”(互聯(lián)網(wǎng)電影)、“Free”(免費模式)和“Fans”(粉絲經(jīng)濟),林奇不想賺電影票房,他想賺的,是IP背后上千億的衍生生意,如同迪士尼和環(huán)球影城的故事。
姚八牛有印象,項目初期,林奇沒有心急過,“他經(jīng)常說要用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思路去做電影,就說我們要用方法論去做電影”。林奇也不害怕花錢。一位去過《三體》劇組的選角導演說,“劇組特別有錢,航拍師請的是國外的,用的航拍設備是八翼的,而不是四翼或者六翼,是最貴的?!闭麄€攝制組的配備、演員、幕后的團隊,然后包括這么大的一個組去大興安嶺那邊拍攝,“當年那個規(guī)格還是挺高的”。
無論如何,在電影立項時,項目的主導者林奇,與張番番、宋春雨夫婦的目標是一致的:拍電影,讓電影上映。而肖飛、李童、姚八牛,所有參與項目的人,都必須為此妥協(xié)。
在一股強大推力的推動下,有許多重要的事情被忽視了,比如主創(chuàng)們對于電影的設想和理解。姚八牛回憶,張番番對《三體》原著的了解有限,會按照自己的想象創(chuàng)造出《三體》原著小說里沒有的情節(jié),小說中從未出現(xiàn)過的三體人有了真實形象:“他當時有畫一張圖,有點像ET那種,可能更像三星堆那種,更有金屬感,或者說更有棱角?!?/p>
這位曾經(jīng)拍攝小成本恐怖片的導演,比起關注如何用電影的語言講好一個故事,更關注其他事物,比如美術、視覺。在劇本的籌備階段,張番番工作室的墻上貼滿了他設想的服裝、場景圖。“可能某個人穿什么衣服,或者脫水應該怎么脫……就是美術師該做的那些事情,摳那些東西。”
他也缺乏特效和大項目制作的經(jīng)驗。商務團隊曾經(jīng)找到一個西裝品牌贊助商,協(xié)助拍攝一場大會的場景。張番番讓團隊定制500套M碼,500套L碼,500套XL碼。李童有些生氣:“500套XL是什么概念?500個身高185的群眾演員在里面待著?”
宋春雨的劇本也遇到了問題。姚八牛是在2014年底加入的,在這之前,孔二狗斃掉了宋春雨的第一版劇本,找到一位喜歡科幻小說的編劇寫了一版,依然不滿意,這才找到姚八牛,組織一批編劇寫第三版劇本。
姚八??催^宋春雨的版本,認為她并沒有按照電影的敘事方式去講故事,更像是文學小說,“它不在劇情的主線上面,也沒有從故事的角度起承轉合地去寫”。就像張番番總是強調道具和美術一樣,宋春雨的執(zhí)念在于“禪意”,她反復說:“我們這個故事要有禪意?!钡Π伺Υ瞬⒉徽J同。
項目開始時,林奇與張番番、宋春雨夫婦,帶著《三體》IP走上了一條共同的道路,他們共享利益,也要共同承擔風險。張番番與劉慈欣簽訂的版權合同中規(guī)定,到截止日期后,電影如果沒有拍攝,版權就要回到劉慈欣手中。有一次,李童對劇本提出建議,張番番直接找到孔二狗和林奇說:“你們再不拍就到期了?!绷制孢@一邊,也有資本的壓力,“他想讓游族影業(yè)或者游族網(wǎng)絡的市值上去”。他們做出了一樣的決策:加快項目進度。
肖飛當時負責尋找演員,“談演員談得很急,我談完了馬上就開機”。姚八牛負責的《三體》劇本,只籌備了三個月,而他參與過同等體量的電影,劇本至少要準備半年甚至一年以上。
劇組即將動身時,張番番拿出了一些設計稿,給包括林奇在內的高層團隊闡述自己的理念。原本這次講解計劃要花兩個小時,但林奇只聽了十幾分鐘,會議就結束了,以至于許多人都感到震驚:“等于整個一路就是綠燈開過去?!?/p>
在這種目標一致中,宋春雨、張番番夫婦因為掌握著最關鍵的版權,甚至擁有更高的話語權。他們留給參與者的最大感受是強勢,最初談版權時,每次出現(xiàn),夫妻倆都帶著兩個律師,一言不合,當場走人。李童第一次見到這對夫婦時,對方非??蜌獾卣f:“太好了,歡迎你來幫我們改劇本?!钡娴牡人岢鲂薷囊庖?,得到的反饋是:“每一版我們都試過了,走不通我們才改成現(xiàn)在這個版本。”最后他明白了,“就是想要他們自己的版本”。而向來脾氣不好的林奇,在整個《三體》電影的制作過程中,“很神奇的,基本沒對張番番發(fā)過脾氣”。
▲《三體》電影開機現(xiàn)場。圖 / 豆瓣
命運的分野
這個由林奇與張番番、宋春雨夫婦構成的利益共同體,在電影無法上映之后,徹底破裂了。許垚出現(xiàn)之前,留給林奇的是一個無比棘手、綿延多年的爛攤子:
他的IP夢想接近幻滅——2016年,《三體》在國際上引起轟動的時候,游族影業(yè)除了《三體》舞臺劇、粉絲自創(chuàng)的同人動畫,其他都沒做出來,《三體》IP只是個空殼。蘇小鵬記得,跟別的公司談合作的時候需要一些例子,但圖庫里都是些漫畫圖,或者網(wǎng)友做的東西,拿不出官方的,最后,“做來做去只有那個《三體》的logo”。負責商務的同事們都覺得在這家公司里沒有奔頭,紛紛離職。
很多合作的品牌方受損,電影的廣告植入以及后續(xù)合作聯(lián)名產品都無法兌現(xiàn),兩家公司起訴了游族。其中一家公司是三六零,在2015-2017年,三六零曾經(jīng)向游族公司支付廣告植入費共計180萬元,合同中約定游族公司應保證電影《三體》于2018年1月1日前在中國首次公映,后來法院判處游族返還。另一家公司,負責項目的領導都換了,對方工作人員不想背前領導的鍋,想趕緊解決。有段時間,許垚帶領著法務團隊,一直在處理這些問題。
▲林奇出席第18屆上海國際電影節(jié):電影新常態(tài)“互聯(lián)網(wǎng)+與產業(yè)升級”論壇。圖 / 視覺中國
《三體》電影的投資人也來追債了。出于對老東家、好朋友的信任,肖飛簽過投資合同之后,再沒問過具體進展,直到電影接連跳票,才意識到,“噩夢開始了”。他多次找到林奇,每一次得到的答復都是“再等等”。
另一邊,張番番認為自己導演的電影足夠好,片子不上,他感到委屈。除此之外,15%的分賬票房無法兌現(xiàn),也是巨大的損失。李童記得,張番番一度放話,片子到期不上,“我就要告你們”。
在這個時刻,林奇終于下定決心,把《三體》的版權,從張番番夫婦那兒整個買回來。最初,他讓張大偉負責這件事,但沒有成功,林奇又從橙天娛樂找來了新的CEO、有電影發(fā)行背景的伊簡梅,接替張大偉的職位,參與版權談判的還有游族的高管崔榮,但始終沒有談下來。
許多高管主動或是被動離職后,林奇獨自在熱鍋上焦灼。在蘇小鵬的印象中,2017年上半年,林奇長期處于暴躁的情緒中,他覺得很多項目推進不及時,不知道員工在干什么,有一天早上,他到影業(yè)的辦公室門口抓遲到,遲到的人不能進去,“搞得大家特別尷尬”。
直到許垚出現(xiàn)了。像俄羅斯方塊里難遇的豎條,他和林奇搭檔,把綿延多年的問題清零,結束了《三體》電影的混亂,那一度是兩個人的“蜜月期”。
許垚畢業(yè)于美國密歇根大學法學院,曾經(jīng)在復星集團擔任法務工作,2017年,他通過復星的一位創(chuàng)始人認識林奇,當年5月加入游族網(wǎng)絡,擔任首席風控官。三體宇宙前員工趙婷記得,包括許垚在內的高管們花了半年時間,與張番番、宋春雨夫婦談判,達成一致,“用了一些高情商的談判技巧”。最終的結果就是,游族向張番番、宋春雨支付1.2億,張番番、宋春雨出讓《三體》版權,退出《三體》電影。
2018年,林奇成立三體宇宙(上海)文化發(fā)展有限公司,專門開發(fā)《三體》全版權,新公司中,林奇擁有超過六成股份,是實際控制人,也是在這一年,許垚被任命為三體宇宙CEO。蘇小鵬說:“許垚梳理了授權鏈,保證了IP的歸口,后期引入了曾經(jīng)的迪士尼團隊來主導IP開發(fā)?!?/p>
無論如何,從這時起,《三體》IP回到了海面上,重新出發(fā)。
這改變了林奇與張番番、宋春雨夫婦的命運,雙方分道揚鑣,自此走向不同的結局。更重要的是,后來的許垚也將自己投入火焰,成為故事的一部分。
張番番、宋春雨夫婦手握1.2億版權費退隱,江湖上查無此人,只留下張番番的微博承受著罵名與炮火。他最后一次更新是在2016年6月17日,只有一句話:“謠言會不攻自破,歡迎繼續(xù)推高熱度?!弊钚碌脑u論是2023年的1月23日,一位網(wǎng)友說:“2023年了。”后面跟著一個代表反諷的狗頭。
對于那些謾罵,李童沒有同情?!坝腥肆R他,他應該很開心,給我一個多億,我也愿意,換我好了?!彼X得,這對夫婦已經(jīng)是所有參與《三體》項目的人中最幸運的那兩個。
而作為映照,林奇滑向了命運更殘酷之地,成了“投毒事件”中的受害者,《三體》IP開發(fā)中的犧牲品。
2020年的12月17日,趙婷跟著許垚從上海到北京出差。傍晚,她獨自待在酒店時,敲門聲響起,兩個來自上海的刑警帶走了她。寒冬蕭索,北京的氣溫降到了零下,在審訊室里,她的手機被拿走,警察查看她和許垚的聊天記錄,還有淘寶購物記錄。
許久之后,趙婷才反應過來,她被當成了許垚的“共犯”,她以為“這是個很大的誤解”,覺得第二天老板就會從審訊室走出來。但事實是:“我一開始以為一天能出來,后來三天,七天……許垚沒有出來,慢慢地新聞開始出來了。”
《財新》后來的調查中,許垚是美劇《絕命毒師》的愛好者,他像劇中人物一樣,為了投毒,曾在上海市西南部的青浦區(qū)設立制毒場所,通過暗網(wǎng)購買上百種化學產品,配制毒藥。投毒前,他在貓狗等寵物身上進行實驗,確認有效后,對林奇采用了多種投毒方式——醫(yī)生在林奇的身體里檢測出了至少五種毒素,包括汞和河豚毒素。
分歧
林奇和許垚,更像是兩個世界的人。
林奇喜歡穿帶logo的奢侈品牌,許垚總是穿西裝、打領帶;林奇喜歡新鮮事物,為公司指定的空氣凈化器是小米,許垚穩(wěn)妥,喜歡老牌的霍尼韋爾。
林奇性格外放,對員工要求嚴格。李童記得,游族影業(yè)有時開會,有人的PPT做得不好,他會拍桌子罵人,面對員工做出的成績,他也不吝于夸獎。許垚更冷靜、內斂。
▲許垚出席活動。圖 / 網(wǎng)絡
他們擁有不同的經(jīng)歷,林奇走過《三體》IP開發(fā)并不順利的四年,早已失去耐心。起初,他面臨的是一種拉扯??锥啡温氂巫逵皹I(yè)CEO時,是林奇的直接代言人,面對與張番番夫婦的分歧,他會說,電影是導演的藝術,交給導演就好了。但在項目后期,他開始叮囑姚八牛:“你們要懂得在整個劇組里面怎么跟他們去博弈?!?/p>
到電影拍攝的后期,林奇面對的是失控,他不再相信影業(yè)的高管。劇本快完成時,林奇派諸葛小花到影業(yè)擔任首席運營官,最初的作用就是“監(jiān)工”,但越往后,諸葛小花掌握的權力越大。從游族大樓的十層走進來,朝南的一邊全是游族影業(yè)的工位,左邊是楊璐和諸葛小花的團隊,右邊是孔二狗的團隊,大家圍繞著三個人工作,形成了“三國鼎立”的局面。但漸漸地,林奇一步一步地讓諸葛小花去負責楊璐的工作,“很多次都是他們去開會了,楊璐也在辦公室等著嘛,也就沒有通知楊璐”。
等真正把版權買回來時,林奇不愿意再花錢自制內容,他決心調轉方向,以授權為主進行商業(yè)化運作,也就是賣版權,把錢先賺回來。
許垚卻在初入電影行業(yè)時就立下重要功勞,逐漸掌握權力。蘇小鵬記得,許垚剛到游族的時候,辦公室在林奇下面一層,只管法務,后來也開始管內容,辦公室挪到了游族影業(yè)的那層。再后來,“開會都是許垚在說話”。
這意味著,在許垚眼前鋪開的畫卷比林奇眼中的更美好、樂觀。許垚并不理解林奇的決定,他更想由游族來投入資金、人力,內部制作電影、電視劇等內容,做“中國的漫威”,這成了他和林奇之間最大的分歧。趙婷記得,從2018年到2019年,林奇要縮小三體宇宙內容團隊的規(guī)模,讓許垚裁員,許垚不愿意,兩人發(fā)生過爭執(zhí)。
無論如何,林奇比許垚掌握更多的權力,在林奇的授意下,許垚和時任游族海外業(yè)務負責人的趙驥龍,接觸了不少合作方,在2018-2020年,確定下來的合作包括:B站聯(lián)合藝畫開天制作《三體》動畫,喜馬拉雅開發(fā)廣播劇,還有騰訊的企鵝影視聯(lián)合靈河文化,負責《三體》的電視劇項目。
2015年,《三體》電影啟動時,游族影業(yè)也在開發(fā)網(wǎng)劇,姚八牛和團隊做完電影劇本,就在做網(wǎng)劇的劇本,當時公司還曾跟騰訊接觸過。姚八牛和團隊離開后,丁暉和他的公司出過另一稿網(wǎng)劇劇本,他記得,最初游族影業(yè)想做16集,一集45分鐘,每集投入在幾百萬左右。等劉慈欣獲得雨果獎之后,游族想要把網(wǎng)劇做成大體量的電視劇,臨時要求做成32集,丁暉的公司因此退出。2018年6月,游族確定跟騰訊合作,籌備了近兩年,2020年7月開機,終于在去年年底上線播出,拿到了8.2的豆瓣評分。
▲《三體》電視劇取得不錯成績和口碑。圖 / 豆瓣截圖
最大的好消息出現(xiàn)在2020年9月,奈飛PK掉迪士尼和亞馬遜,拿下了《三體》英文劇的份額。這個消息令所有人感到振奮,奈飛拍攝,意味著大投資、高水準,《三體》IP的曙光,似乎就在前方了。
與奈飛的合作公布之后,林奇在內部發(fā)了一個公開信,他提到,這是“很有意義的可能性”。只是,這些成果到底歸屬于誰,是海面下隱秘的暗流。肖飛能夠理解許垚對《三體》IP的執(zhí)念,他從法律一行跨界到影視,“在行業(yè)里的地位全靠《三體》”,更渴望拿出一份可以奠定行業(yè)中地位的成績單。但在奈飛公布的合作消息中,制片人一欄,署名是林奇和趙驥龍,并沒有許垚的名字。
到了后期,許垚負責其他業(yè)務更多,不再參與IP的合作、授權等工作。
再之后,在北京辦公的三體宇宙不再安排許垚接受采訪。奈飛的合作談成之后,林奇、趙翼龍和奈飛約定好先不公布消息,等有了下一步計劃或進展再公布。但許垚繞過了他們,找到了媒體。三體宇宙的工作人員后來又追到媒體,攔下了報道,被阻礙的許垚覺得,林奇是在宣示一種主權的回歸。他曾跟趙婷聊過,“他(林奇)認為三體是屬于他的”。
許垚曾經(jīng)期待過自己發(fā)揮更大的作用。在很多場合做演講之后,他下來之后會聊自己哪里做得不好,希望趙婷跟他一起復盤?!爸翱赡芨嗟氖菐痛罄习鍋碜鲆恍┲С诸惖姆▌展ぷ?,他希望自己往綜合管理職務走,各方面是需要轉化的?!?/p>
但實際情況是,趙驥龍已經(jīng)逐漸接替了許垚的位置。他出身金融行業(yè),是個年輕的90后高管,曾經(jīng)在投行工作,幫好萊塢導演、制片人尋找融資機會,因此認識了林奇。他在2016年加入游族影業(yè),歷任首席財務官、國際業(yè)務副總裁。權力交接重演了——2020年年中,林奇叫上團隊核心的人物開了一個重要會議,聊到了未來5-6年的三體宇宙發(fā)展規(guī)劃,整個會議上,許垚都沒講幾句話。
一位三體宇宙員工認為,許垚與自己并不一樣,自己就是一個打工人,老板覺得打工人不行,把人換掉,或是做一個邊緣人,都可以接受,但許垚這樣的出身,這樣的履歷,這樣的驕傲,“他接受不了”。
牌桌上的人持續(xù)角力。趙婷知道林奇跟許垚吵過幾次架,但她很難相信投毒是因此而起。就在被警察帶走那天上午,她還問過許垚:“你最近跟奇哥怎么樣?”許垚告知她,他和林奇之間也沒有什么大問題,彼此都知道能做什么樣的事情,雖然不是完全信任,但還是有底線的認知,“就我們還很輕松地在聊這個事兒”。——直到投毒事件發(fā)生,分歧以一種慘烈的形式結束。
幸存者、受害者、旁觀者
姚海軍覺得自己是個幸運的人。他的很多前輩在科幻小說的領域做了更多、更重要的工作,但并沒有遇到像《三體》這樣的作品。前段時間,他領到了一個“星橋獎”,這個獎項專門獎勵在《三體》在海外推廣方面做出貢獻的團體和個人,他在日文版《三體》的出版中做了些工作,因此,“今天還是在分享《三體》所帶來的榮譽”。
趙驥龍則是那個幸存者,汞中毒的他經(jīng)過治療,后來得以康復。他的微信名叫“北海”,指的是《三體》小說中的人物章北海,在書中,章北海懷有著絕望又堅定的信念,卻隱藏信念,在孤獨和隱瞞中為人類文明保留一顆種子。坐在位于雍和宮附近的辦公室里,他的身體后仰,靠在椅子,顯得十分從容:“章北海的特點是做很詳細的策劃和謀略,為了最終人類的希望,其實他是堅持和隱忍了很多痛苦的?!?/p>
上一次三體宇宙團建時,趙驥龍跟團隊同事聊起《沙丘》IP的發(fā)展歷史:從1965年開始開發(fā),《沙丘》第一部遇到困難,沒有上映,若干年之后,又拍攝了一個版本,但觀眾并不滿意。直到四五十年以后的今天,出現(xiàn)了一位有前瞻性的、很懂得視覺表達的導演,有了一個好結果。他覺得,相比之下,“《三體》這個速度是非常正常和幸運的”?,F(xiàn)在,他只需要向游族的新老板、林奇的前妻許芬芬匯報,“老板信任,讓我來接手這塊的工作”。
但對許多參與過《三體》電影項目的人來說,這是他們人生中的滑鐵盧。高管們離職時,姚八牛跟著撤退,電影再沒了消息,夢想難以實現(xiàn)。2022年的冬天,他在上海郊區(qū)的一個村子里閉關寫劇本,跟外界幾乎斷了聯(lián)系,想到許多年前參與的《三體》電影,“是人生當中的一個比較挫折的經(jīng)歷吧”。
李童在感慨,2023年春節(jié)檔,《流浪地球2》斬獲24億票房,都是劉慈欣的作品,《三體》沒有這樣的好運。他的語氣里有惋惜,也有氣憤:“當年參與項目的一個高管,電影都開拍了,突然跟我說,‘我終于把《三體》看完了’,你說這像話嗎?” 時移事遷,如今的影視行業(yè)不再像過去那樣遍布熱錢和機遇,他已離開當年的公司,去了別的地方工作。
直到現(xiàn)在,趙婷還沒有完全從投毒事件中走出來。那年圣誕節(jié),她從北京坐高鐵回上海,像“做夢一樣”,陷入巨大的疑惑?!罢娴木筒煌5卦谙?,(許垚)這是為什么,這到底圖什么。”《三體》、許垚、投毒,一度成為她生活里的違禁詞。
肖飛還在追債的煎熬中。先是跟林奇追債,然后跟許垚追債,再然后是孔二狗和趙驥龍。2018年,他在長江商學院讀書,許垚竟然是他的同班同學。每次上課,他都找許垚問,電影怎么樣了?錢能退嗎?
投毒事件發(fā)生后,他找到過趙驥龍,約了半年,才見了一次面。趙驥龍安慰他,再等等,三體宇宙現(xiàn)在也沒錢,他指著自己,“我也中毒了,剛全身換完血”。兩個月前,他又約了趙驥龍一次,趙驥龍讓他繼續(xù)等,等到三體宇宙融到資的那天。
▲肖飛與三體宇宙高層的聊天記錄。圖 / 受訪者提供
肖飛忍不了。影視圈子不大,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,這些年,他怕壞了自己的名聲,怕林奇去世時追債影響不好,始終沒有出聲。到《三體》電視劇上映時,他打開貓眼電影,當年一起投資電影的時尚集團已經(jīng)不在出品人列表里,他想,對方是不是找到方法把錢要回來了?
八位數(shù)的投資也不是筆小數(shù)目,今年1月上旬,他發(fā)了條微博,@游族影業(yè)、三體宇宙、劉慈欣還有孔二狗,喊話還錢。后來,孔二狗給他打電話,說自己早跟游族、《三體》沒了關系,讓他刪掉自己的名字。
作為《三體》的創(chuàng)造者,劉慈欣身處水流最湍急的地帶,也承受著輿論的一次次沖刷。有一次,姚海軍與劉慈欣聊到,許多人認為《三體》的版權賤買了,“當時說的比較難聽,說他們(張番番、宋春雨夫婦)撿了個大便宜嘛”。但劉慈欣并不后悔,“我們既然當初做了那樣的選擇,就要信守承諾”。
姚海軍理解他?!拔覀冇幸粋€共同的認識,在當時那個年代呢,能夠關注到《三體》,我們應該對這樣的電影人保持一種敬意。是撿了便宜還是怎么樣的,那是人家的眼光在發(fā)揮作用?!度w》公平地擺在每一個人面前?!?/p>
隔了許多年,又經(jīng)歷了許多事情后,姚海軍也得到了一些教訓:“科幻這個領域,我們是希望資本介入的,幫助整個產業(yè)更好地發(fā)展,如果沒有資本,那可能發(fā)展就會很困難,但是這里面確實要有個分寸,也不是說資本就能決定一切?!?/p>
眼下,騰訊的《三體》電視劇已經(jīng)播出,有好評,也被一部分觀眾認為有門檻;《三體》動畫也在B站完結,有熱度,也面臨爭議。而改編自劉慈欣另一篇科幻小說的《流浪地球2》已經(jīng)上映,這是科幻世界雜志社第一次參與電影的投資,作為《流浪地球2》的出品方之一。
失去了林奇,游族網(wǎng)絡還沒有放棄《三體》。2022年6月,游族網(wǎng)絡在業(yè)績說明會上強調《三體》游戲的開發(fā)進展,“公司正在進行的《三體》系列IP游戲開發(fā),預計將于未來3—5年陸續(xù)推向市場”。至于電影,光線傳媒聯(lián)合十月文化,和《大圣歸來》的導演田曉鵬導演一起接手了《三體》電影。光線影業(yè)在2019年年報中提到,目前處于籌備/制作階段的電影有40部,其中就包括《三體》,這里的《三體》兩個字后面,跟著一個“新”。
時間回到2015年,《三體》小說獲得第73屆雨果獎最佳長篇的那一年,青年導演王壬,也是一位《三體》粉絲,制作了一個14分鐘短片《水滴》,講述的是人類艦隊遭遇三體世界發(fā)出的探測器水滴。
短片的開頭,是人類戰(zhàn)艦上一顆粗糙的螺絲釘,在水滴表面無限精確的倒影。鏡頭逐漸拉遠,在太陽冷酷的光芒中,在蒼涼的悲歌中,人類即將迎來滅亡。劉慈欣看過這一幕后很喜歡,說:“如果(電影)能拍出這種意境,真的死也瞑目了?!?/p>
如今,7年過去了,劉慈欣的愿望還未實現(xiàn),而《三體》IP,也還在漂流中。
▲粗糙的螺絲釘。圖 / 《水滴》截圖
(應受訪者要求,文中丁暉、宋一、李童、蘇小鵬、趙婷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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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鍵詞: 科幻小說 三體(電影) 苦等8年的電影版三體到底去哪兒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