久違地,黃渤上熱搜了。
不是拍戲,不是上節(jié)目,而是“上任”。
【資料圖】
作為第17屆“中法文化之春”宣傳大使,在藝術(shù)節(jié)開幕式上作為中方代表,與訪華的法國總統(tǒng)馬克龍談笑風生。
這事跟Sir今天要聊的話題無關(guān)。
但此景此景,讓Sir想起多年前黃渤采訪中的一段話。
尤其適合當下:
以前總能遇到各種各樣的人,各種小心機啊,各種什么的。去了以后也結(jié)不出賬來,誰搭理你?。康F(xiàn)在(成名了),身邊全是好人,每一張都是洋溢的笑臉。黃老師黃老師,你累不累,休息一會兒。黃老師,你要吃什么,喝什么,我給你拿點什么?黃老師,你太辛苦了。
是的。
當下,你們知道,指的是近期各種名人塌房,頂流丑聞。
而崩塌之后。
也是時候去看見,這些飛升與下墜的故事背后。
藏著那一張張“洋溢的笑臉”。
01
還是從影視圈講起。
Sir最近看見兩則“道歉聲明”,百思不得其解。
先是張頌文道歉。
道歉對象是張紀中,著名制片人、導(dǎo)演,但兩人近期并沒有合作,Sir去搜原因時才哭笑不得。
原來網(wǎng)友扒出了張頌文一段往事,他曾因在片場撿垃圾而被劇組丟在荒漠,而張紀中正是那部劇的出品人,于是粉絲沖爆張紀中微博,導(dǎo)致張頌文不得不回應(yīng)解釋甚至道歉……
對,張頌文為N年前在沙漠撿垃圾的行為而道歉了。
第二件事更離譜。
#《狂飆》反派演員集體為角色道歉#
唐小龍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,在這里向大家說一聲對不起;
我替唐小虎向所有人說一聲對不起;
我替高啟盛向觀眾朋友們道一聲對不起……
后來連臥底警察李響也加入了道歉大會:
李響在關(guān)鍵的時候,沒有堅守自己作為一個警察的原則……所以,在這一方面也向觀眾說一聲對不起。
荒誕嗎?
確實,這只是劇組的一次宣傳活動,這些演員也并未受到網(wǎng)暴。
問題是為什么會想到這樣的策劃?
這背后,更令人細思極恐的:
兩次道歉都是從“笑臉”發(fā)起的。
網(wǎng)友扒張頌文往事,是夸獎。
夸張頌文敬業(yè),夸他有環(huán)保意識,夸他即使曾經(jīng)人微言輕,依然在職業(yè)上恪守本分。
反派演員道歉,是感動。
背后是宣傳和媒體對一種樸素正義的宣揚。
為什么成了好心辦壞事?
某種我們曾經(jīng)習以為常的邊界,正在變得模糊。
02
第一條邊界,是好理解的。
即:
身份與角色。
Sir始終堅持,演員不需要也不應(yīng)該為自己演過的負面角色道歉。
“不需要”,是因為角色的好壞與演員本身無關(guān),它更多的是編劇、導(dǎo)演的創(chuàng)造,而演員只是負責把這個角色注入血肉而已。
這點很容易理解。
“不應(yīng)該”,則是從創(chuàng)作層面來說,演員替角色做任何事情,其實都違反了創(chuàng)作的原則。
文學史上,有兩個經(jīng)典故事。
托爾斯泰在寫完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后失聲痛哭:
因為最后,安娜臥軌自殺了。
托爾斯泰的家人感到不解:你是作者,不想讓她死可以不把她寫死呀!
托爾斯泰卻傷心地說:我沒辦法,她不得不死啊。
無獨有偶,另一位大小說家大仲馬在創(chuàng)作《三個火槍手》時,也因為必須讓其中一個火槍手死去而痛哭流涕。
他非常喜歡那個人物,甚至一度試圖改變這個人物的命運,但卻因為角色已經(jīng)成型,有了自己獨立的命運而無能為力。
為什么?
這是創(chuàng)作的原則,是藝術(shù)的本質(zhì)。
開始創(chuàng)作時,作者當然有決定角色的權(quán)力,性格、外貌、生存環(huán)境、人生經(jīng)歷……但隨著故事發(fā)展,人物逐漸形成一個獨立的個體,簡單來說就是有了完整的“人設(shè)”,他便要做出符合人設(shè)的行為,人物的選擇和命運將由他本人決定。
作者也從一開始的建立者,變成了記錄者。
劉慈欣在《三體》主線之外也講了這樣一個小故事。
羅輯有一個幻想的女友莊顏,從外貌到性格,他都精心刻畫,而等最后這個人物成型了,她便擁有了自己的生命,羅輯無法掌控她的行為。
在原文中,羅輯和他現(xiàn)實中的女友白蓉探討過這個問題:
“蓉,我以前總以為,小說中的人物是受作者控制的,作者讓她是什么樣兒她就是什么樣兒,作者讓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,就像上帝對我們一樣?!薄板e了!”白蓉也站了起來,在屋子里來回走著,“現(xiàn)在你知道錯了,這就是一個普通寫手和一個文學家的區(qū)別。文學形象的塑造過程有一個最高狀態(tài),在那種狀態(tài)下,小說中的人物在文學家的思想中擁有了生命,文學家無法控制這些人物,甚至無法預(yù)測他們下一步的行為,只是好奇地跟著他們,像偷窺狂一般觀察他們生活中最細微的部分,記錄下來,就成為了經(jīng)典。”
△ 《三體》動畫片中對莊顏也有呈現(xiàn)
文學創(chuàng)作是這樣,影視劇創(chuàng)作同樣如此。
每一個角色都有他們各自的使命。
文學大家面對自己筆下的角色都如此無力,演員又怎么有資格、有能力替角色做出選擇呢?
或者反過來想,當一個深入人心的反派突然悔改向觀眾道歉了,那么,這個角色還成立嗎?
“小丑”痛哭流涕向觀眾道歉。
演完《沉默的羔羊》后,安東尼霍普金斯忽然說:我替漢尼拔向觀眾說聲對不起,我不該吃人肉……
有人說,別太較真。
“道歉”只是一場作秀,圖個樂呵就行。
但Sir卻覺得,這次“道歉”背后所折射出的態(tài)度是危險的,需要警惕的。
每一個演員和創(chuàng)作者都應(yīng)該對作品中的角色心懷敬畏,演員不是上帝,演員只是角色的扮演者。
自作主張?zhí)娼巧鰶Q定,是既不尊重自己的所出演的角色,也不尊重自己的職業(yè)的行為。
03
日漸模糊的第二條邊界:
作品與現(xiàn)實。
隨便一搜便可以發(fā)現(xiàn),光是這兩年,就有大量的演員替角色道歉,漸成風氣。
為什么這樣的道歉一而再地發(fā)生?
輿論使然。
要知道,演員因為反派演得太好而被人罵已經(jīng)是老生常談了。
導(dǎo)演沈嚴曾經(jīng)向演負面角色的演員道過歉。
原因就是,他的戲里,有很多演負面角色的人,在現(xiàn)實遭遇了無端的謾罵。
在我的戲里頭
演過負面角色演員道個歉
我覺得你們受委屈了
現(xiàn)在任何一個戲
尤其是現(xiàn)代戲里頭
只要這個人是負面的
對他這個人
這個演員的謾罵和侮辱
已經(jīng)到了讓我覺得發(fā)指的
一個程度
這種事其實一直都在發(fā)生。
演容嬤嬤的李明啟老師。
有一次她坐出租車,被司機認出了后遭到了拒載。去買菜還被人扔雞蛋、番茄。
曾經(jīng)的國劇反派“專業(yè)戶”姚剛。
在《罪域》(又名《罪城》)中,有一個往手下嘴里塞眼鏡的鏡頭,他自己看了都害怕。
因為演得過于逼真,現(xiàn)實生活中他也被當成了“反派”。
過安檢時,工作人員恨不得給他多掃幾遍,還指責他:你太可恨了!
在飯店吃飯,服務(wù)員給所有人都倒了茶水,就姚剛沒有,因為他“演得可壞了”。
再多的例子不贅述。
值得留意的是。
網(wǎng)絡(luò)越是發(fā)達的時代,反派演員被攻擊的頻率就越高。
演皇后的、演嬪妃的、演“小三”的、還有演“小三”卻長得不夠“小三”的……
這只是觀眾的鍋嗎?
未必。
觀眾情緒太飽滿,從作品溢出現(xiàn)實,這是一方面。
而另一方面,如今更像是現(xiàn)實與作品的共謀。
沈嚴導(dǎo)演在接受采訪時也曾聊到觀眾無法區(qū)分角色和演員,將對角色的怒火轉(zhuǎn)移到演員身上的看法:
-到底說明你的這個作品影響力大
還是說其實社會的審美很不成熟
或者說社會缺乏
另外一種發(fā)泄的渠道
-是的 后者我覺得會更多一些
不僅是現(xiàn)實。
而是無論在作品中,還是現(xiàn)實中:
觀眾,都難以找到惡的出口。
因為絕大多數(shù)時候。
對方,總是笑臉相迎。
04
“正能量”與“負能量”。
兩者邊界本應(yīng)是模糊的,正如人性沒有非善即惡,現(xiàn)實不是非黑即白。
而如今它卻被劃分得越來越清晰。
這當然不是某一個人的錯,甚至也不是某一部分人的錯。
這幾乎就是我們當下環(huán)境的一個縮影:
我們對“正能量”的要求已經(jīng)充斥到了每一個角落了,哪怕是在文藝作品中,我們也會要求“道德無菌化”處理。
還記得前些年人們大罵瓊瑤的小說三觀不正嗎?
在瓊瑤用愛情挑戰(zhàn)當年的種種不合理秩序時,我們卻用今天的標準來指責她。
還記得一個個演員稍有起色,就會被翻遍黑歷史的故事嗎?
人們扒拉著演員的各種社交痕跡。
嚴厲批判著他或她少年時期的喜好,或者不太符合當下主流的三觀與言論。
仿佛不是冰清玉潔,就不該出道。
還記得前段時間有人要刪除課本里的《水滸傳》節(jié)選段落嗎?
因為小說“毀滅人類三觀的程度刷新了人類下限”,所以認為“不需要從毒小說中找課文素材”。
有些事情他們做到了。
但因此,我們的社會就變得“正能量”滿滿了嗎?
顯然不會。
人間罪惡從未停止過腳步。
而另一邊:
國產(chǎn)劇里真正的反派早已消失了。
曾經(jīng),我們的反派是百花齊放的。
除了上文被罵慘了的容嬤嬤、插足者、破壞者們,我們還有叫得出名字的張東升、李豐田、祁同偉……
更遠的,千禧年的安嘉和、郭小鵬、聶明宇、陳俊威……
這些迷人的反派/反面角色,與正面角色交相輝映,撐起一部部經(jīng)典。
更別說像《黑冰》《黑洞》《征服》這些作品,以反派為主角,書寫江湖傳奇。
但是到了現(xiàn)在,我們連一個足夠有性格的相對負面的人物都很難看到。
有的只是刻板的:
封建教條大家長。
△ 《蒼蘭訣》
歪嘴一笑黑魔王。
△ 《沉香如屑》
還有看似制造矛盾,實為賣梗的笑點擔當。
△ 《星漢燦爛》
壞的壞得表面,惡的惡得單一。
而這種對影視劇里的惡都無法直視、無法容忍的環(huán)境,反而會催生現(xiàn)實里更多的罪惡。
為什么?
看看現(xiàn)實里發(fā)生的惡性事件是什么樣,看看真正的壞人是什么面目,我們就會知道,影視劇里的反派,越鮮活,才越有價值。
因為好的反派除了讓觀眾恨,更重要的是,讓觀眾學會思考。
壞人不是一個非此即彼的概念,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,他們可能隨時出現(xiàn)在我們的生活中。
只有看到了人的復(fù)雜,我們才能學會辨別和包容,不會被身邊的惡蒙蔽了雙眼,也不會為影視劇里的反派出不了戲。
而如今。
我們劃定了好與壞的界線。
正與反的方陣。
笑與哭的緣由。
下一步呢?
或許,就是笑的角度、笑的時間、笑的聲量,也被標上刻度。
說到這,Sir又想起周星馳。
周星馳向來擅長用“笑”去掩飾人生中那些曖昧的猶疑,無奈的況味。
《九品芝麻官》。
聽起來,這是一個“正能量”滿滿的故事:
一個芝麻綠豆官,經(jīng)過不懈的堅持,為底層婦人平反,并最終在皇上的支持下斗貪官,斬惡人。
可周星馳并未沉浸在純潔無瑕的造神敘事里。
芝麻官身上有著好色貪財?shù)拿?,他用在公堂上平反的本事,不是什么高大上的?quán)威,而是他在妓院里學會的吵架伎倆。
那根先帝御賜的“尚方寶劍”呢?
呵呵。
咸魚而已,吞了也罷。
但也正因為這些小人物的缺陷,讓包龍星目睹惡行后的轉(zhuǎn)變,變得可信。
這還不是周星馳對宏大敘事最狠的揶揄。
還記得結(jié)局嗎,包龍星辭了官,開了家“藥店”(賣神油的),更以皇上御賜的皇內(nèi)褲作為鎮(zhèn)店招牌。
故事至此似乎圓滿:
小人物逆襲,正義伸張,天下太平。
時候到了。
周星馳選擇在這一刻,將所有幻覺推翻,把“正能量”的氛圍一掃而空。
再次用一個“笑話”,讓我們回到悲劇循環(huán)往復(fù)的人間。
就在包龍星拿起龍內(nèi)褲大力一聞的時候。
“報!”
怎么了?
“皇上駕崩!”
怎么死的?
“花柳?!?/p>
眾人看了看包龍星,再看了看包龍星手中的內(nèi)褲。
咦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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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輯助理:哆啦K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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